在我的印象里,父親是個很有威嚴(yán)的人,所有人都尊敬他,所有小孩都怕他。但我知道,他其實心腸很好,只是不善于表達(dá)。
聽父親說,他小的時候家里很窮,爺爺一個人養(yǎng)著一大家子。因為他是大兒子,所以做什么都得讓著其他的兄弟姐妹。奶奶經(jīng)常做鞋,可父親后來跟我說,他從小到大都沒穿過奶奶做的鞋。因為那些鞋里面,沒有一雙是他的。
那時候念書的人不多,而且升學(xué)率很低。父親經(jīng)常拖著他漏水的鞋,冒著大雨往學(xué)校里跑。那時候他念書很認(rèn)真,學(xué)習(xí)也不錯。升學(xué)的時候,一共四十二個人,只錄了八個。父親很興奮地跑回家告訴爺爺,爺爺拿出自己的煙斗在木桌上磕了磕跟父親說,家里沒錢了。
因為家里沒錢,父親的書念不成了。他跑去跟別人學(xué)吹嗩吶,每天早上拿著嗩吶站在門前的那棵核桃樹下嗚嗚啦啦的吹。有一次爺爺被吵得很煩,就從屋里拿出掃帚打他,父親見了趕忙抱著他的嗩吶跑了。從那以后,父親每次吹嗩吶都會跑到?jīng)]人的地方,一個人在那里練習(xí)。
在我眼里,父親那時候的孝道就是理解和忍讓。家里沒錢,爺爺不讓他念書了,他就二話不說的回來。家里兄弟姐妹多,奶奶沒空給他做鞋,認(rèn)為作為大哥就應(yīng)該讓著其他人。父親也沒什么怨言,所以他從來都沒穿過自己母親親手做的鞋。
后來兄弟姐妹們都長大了,女兒們一個個嫁了出去,只剩下父親和叔叔兩個人。爺爺提出了分家,奶奶說她要跟著父親過,所以住到了我們家,爺爺就搬到了叔叔那里住。
叔叔名聲惡劣,脾氣十分暴躁,還經(jīng)常喝酒,每次喝醉了都會罵人甚至動手打人。他有一次喝醉酒跑到爺爺面前罵他老東西,怎么還不死。爺爺一氣之下搬到了我們家里,說自己死也不會回叔叔那里。
父親聽了,就從叔叔那里把爺爺?shù)臇|西搬了過來。他說,你別怕,沒人管你我管你,你放心。那以后,父親就和母親一起照顧著爺爺奶奶。
有一年冬天,爺爺病了,有時候會咳出血來,人也越來越?jīng)]精神。叔叔就住我們隔壁,那時候他一次也沒來看望過自己的老父親,更別提醫(yī)藥費(fèi)了。叔叔一直保持著事不關(guān)己的態(tài)度,好像他是個路人一樣。
那時候我已經(jīng)十六歲,也能自己辨別是非分清好壞,我就想,人心到底是怎么長的呢?自己的父親重病纏身躺在床上,作為兒子,就算是不愿掏醫(yī)藥費(fèi)治病,來看一眼也是應(yīng)當(dāng)?shù)陌?
爺爺吃了很多藥也沒有效果,父親將他送到了醫(yī)院。后來醫(yī)院診斷結(jié)果出來,爺爺?shù)姆我呀?jīng)完全壞掉了,醫(yī)生表示他們也無能為力。父親就將爺爺帶回家,每天靠著輸營養(yǎng)液吊著一口氣。
期間很多人來看望爺爺,有一天叔叔也來了。那晚他們一群人喝了酒在一塊兒說話,說著說著叔叔哭了起來。他說自己窮,所以沒錢給爺爺掏醫(yī)藥費(fèi),還說了好些不著邊際的話。父親在一旁勸了他幾句,讓他不要哭哭啼啼的不成樣子。
誰知道他被父親說了幾句后就將矛頭轉(zhuǎn)向了父親,后來叔叔抱起我家的電視砸在了地上,父親就憤怒的拎起凳子砸了他腦袋。嬸嬸聞訊跑來,她一把將叔叔推到我床上,血抹了我一床。她說,你今天就躺在這里,他們不賠錢你就別起來。
后來父親將叔叔送到了醫(yī)院,因為他沒人照顧,所以每次都是我去醫(yī)院給他送飯。他出院后,問我們家要了五千塊錢的精神損失費(fèi),那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叔叔出院沒多久,爺爺就過世了,那時候我和父親都在一旁。我很害怕的站在父親身后,看他紅著眼睛掉眼淚。他一聲不吭的幫爺爺擦臉,跟他告別,做他能為爺爺做的最后的事。
這就是我初次理解的孝道,它我父親的孝道。我的父親,他為我做了最好的榜樣。他理解并尊重自己的父母,他在他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站出來,扛起了自己作為兒子的責(zé)任。他的眼中,孝道就是寬容和理解,還是適時站出來需要扛起的責(zé)任,更是他不能拋棄的做人底線。
我的父親已經(jīng)將孝道深深刻在了我心里,我不需要空口去說我怎樣才算理解了孝道,因為我知道什么是孝道。
孝道是一種品格,而不局限于孝敬父母。但百善孝為先,孝道是每個品格高尚的人走的第一步。若連孝的意義都無法理解,那么美好的品德也只不過是種奢求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