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fēng)一緊,柿子就紅了,如同一團(tuán)團(tuán)的火兒,高掛在樹梢,溫暖著秋天。
更重要的是,柿子一紅,它們就甜了。
拿一顆軟柿子放嘴邊,用牙輕咬一個洞,猛吸一口,一股清甜的味道徑直鉆進(jìn)腦髓,喝酒一般,醉人!怪不得一到秋天的時候,兒女就嚷著,要他們的爺爺奶奶從鄉(xiāng)里送幾個柿子來。
往常的秋天,孩子們的奶奶,由于暈車,總是派孩子們的爺爺來送秋果兒的。那一布口袋的秋果兒里,有板栗、花生、柚子、柿子······其中最讓孩子們高興的就是柿子,因為在那些果兒里,柿子最甜,誰不愛吃甜呢?然而,這個秋天,孩子的爺爺沒有來。
最善解兒女心事的是孩子媽,知道他們嘴饞了,就從街上買了有限的幾個柿子,紅撲撲的,豐滿,圓潤,還披著淡淡的柿子霜。孩子們歡喜得不得了,捧著大柿子,餓猴一般,一陣猛吸,從嘴角一連串地發(fā)出哧溜哧溜的聲響聲兒,仿佛饑餓的嬰兒在捕食乳汁一般,頃刻就吸完了。滿嘴沾滿紅紅的柿汁。兒子突然說:“爺爺怎么還不送柿子來······”話正說著,卻迅速用一雙沾滿柿汁的小手,兩手重疊著緊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兒子的抱怨聲,戛然而止,那雙原本怨責(zé)的眼神,也隨之暗淡下來。
因為,爺爺去世了,不能夠來了。
“還沒有吃夠?”孩子他媽看著饞貓一樣的一雙兒女,無可奈何地笑笑。
兒子使勁地點頭。女兒乖巧,低聲說吃飽了,卻又輕輕地哼了一句:“爺爺送的比這還甜一些······”
對于爺爺送的柿子味道,孩子們怎么不記得呢?年年秋天,他們的爺爺,用那一路的風(fēng)塵仆仆,用柿子那清甜的味道,反復(fù)在在孩子們的頭腦中鏤刻。那情形,那感覺,孩子們不可能忘記。故而,一到秋天,那柿子的甜味就在孩子們的舌尖上氤氳,裊裊騰動。
孩子們砸吧著嘴,似乎還在回味,回味那舌頭上的清甜味道。
而我,亦然如此。只是這種味道,由于父親的去世,已經(jīng)被他永遠(yuǎn)地帶走了,再也回不到了舌頭上,留下的,只是牽纏的記憶而已。
記得那年月,因為家里窮,我們做子女的,從來都沒有一分錢買零食吃。一見到伙伴從口袋里掏餅干、水果糖來吃,便將目光無聲地移開,身子繞到另一個地方去了。而那情形,又常常被父親捕捉到了。父親悄悄轉(zhuǎn)過頭去,腮幫肌肉鼓著抖了幾下。 當(dāng)然,我們也有自己的零食,主要是父親種的番薯、屋后山上的板栗,其中柿子是我們姐弟最渴慕的水果了。一到秋風(fēng)緊的時候,父親就孩子一樣開心,總是要帶領(lǐng)我們姐弟去摘柿子。記得那一次,父親一手握一根長篙,一手提起背簍,歡歡地去摘柿子。但是,那次去的日期太遲了,樹上的柿子早已熟透,變軟??珊薜氖?,有饞嘴的鳥雀兒已經(jīng)將軟柿子啄食得千瘡百孔,慘不忍睹。父親望著柿子樹,嘆了好一陣的氣,然后抽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悶煙,似乎所有的過錯,都是他造成似的。但是,父親最終經(jīng)歷一番千挑萬選,還是找到了一個沒有被鳥雀兒啄食的軟柿子,小心地捧在手心,像山雀媽媽給山雀兒喂食一樣喂給我吃······我撅著屁股,伸著脖子,貪婪地吮吸著,盡管有一點兒澀,但是很甜。那種甜蜜,像浸透了蜂蜜的一股山風(fēng),那風(fēng)兒首先在舌頭上奔跑,接著就在身體里奔跑。吸到最后,卻是一點怪味,咸咸的,腥腥的。我突然發(fā)現(xiàn),那是父親手指頭被樹枝劃破后滲出的血······父親卻幸福地望著我。
如今,已經(jīng)是秋深了,故鄉(xiāng)的柿子一定一個個高掛在樹上,一定甜了,一定笑笑的,像父親的臉一樣慈祥。但是父親已然遠(yuǎn)逝,他所帶來的那一種柿子的清甜,我們只能夠回味了。只是,兒女們用舌頭在回味,我卻用思念在回味。
高翔: 湖南湘西自治州永順縣萬坪小學(xué)教師,已在《中國校園文學(xué)》《散文詩》《星星·散文詩》《作家導(dǎo)刊》《湖南教育》《湖南日報》《水城文藝》《鄱陽湖文學(xué)》《團(tuán)結(jié)報》《邊城晚報》《長沙晚報》《學(xué)生導(dǎo)刊》《內(nèi)蒙古日報》《旅游散文》《神地》等發(fā)表小說、散文、散文詩、詩歌多篇(首)?!蹲砭频墓诺洹帆@“我是酒鬼”大賽三等獎,《水墨烏鎮(zhèn)》獲“湘西第三次文學(xué)浪潮”三等獎,《錦江意象》獲“詩意錦江”大賽優(yōu)秀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