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黃昏

　　請你陪我到 夢中的水鄉(xiāng)

　　讓揮動的手 在薄霧中飄蕩

　　不要驚醒楊柳岸 那些纏綿的往事

　　化作一縷輕煙 已消失在遠方

　　……

　　不要說水鄉(xiāng)就是一個讓人翻涌纏綿往事的地方，不要說水鄉(xiāng)就是一個“看那青山蕩漾在水上，看那晚霞吻著夕陽”的婉媚的所在。我始終固執(zhí)地認為，水鄉(xiāng)之為“鄉(xiāng)”，必定是讓人期期艾艾地眺望、飄飄渺渺地夢想甚至是肝腸寸斷地思念的地方。平聲的“鄉(xiāng)”字，雖然至少有五個釋義，但“水鄉(xiāng)”之于我，只能是槳聲欸乃、流水潺湲的“故鄉(xiāng)”。而故鄉(xiāng)，本質(zhì)上是用來懷念的。引動我遐思、往往讓我淚濕青衫的就是蘇州黃橋，我的夢里水鄉(xiāng)了。

　　我本山民，出生于重慶的大山之中，白云深處是我家，怎么會和蘇州和黃橋扯上了關(guān)系呢?

　　查《中華黃氏總譜》和我家族譜得知，我黃氏是黃帝的后裔，三千年前周武王得天下時，七世祖受封于黃國(今河南潢川西)。其后裔、“戰(zhàn)國四公子”之一的春申君黃歇，曾經(jīng)相楚二十余年，門下食客常有三千人。據(jù)傳他后來曾奪楚國的天下于衽席之上。由于楚考烈王無子，他就把自己有孕的妻子獻給楚王，后來生下一男，嗣立為楚幽王，不知不覺之中把楚國的天下?lián)辄S氏所有。這個春申君，就恰恰是我們?nèi)氪ㄟ@一支系黃氏的遠祖。而蘇州即是春申君的封地治所之一，春申君曾在蘇州生活與逍遙了一段時間，黃橋亦是其流連之地。

　　如此說來，我的根應(yīng)該在蘇州，蘇州黃橋也是我追懷之鄉(xiāng)。

　　這就讓我夢中幾回黃橋游。

　　與黃橋親密接觸，是在去年暑期。一場細雨中，來到黃橋，便回到了故鄉(xiāng)。

　　照例是漫漫水澤，照例是橫無際涯的煙雨蒙蒙。

　　小橋，流水，人家，水墨潑染的江南。

　　遠近聞名的荷塘月色未免太過招蜂引蝶，搖著小船逍遙于荷葉間的紅男綠女也恰似點點蜻蜓，絡(luò)繹而至的游人并未被細雨和暑熱溽濕自己的一簾春夢。熙熙攘攘中，黃橋的煙雨并不顯得繁囂，依然是那么裊婷，那么恬樸，依然那么質(zhì)雅醇和，依然那么悠遠簡淡。

　　雨，是江南的徽標，也是心事。絲絲縷縷地下，渺渺濛濛地飄，繞過你的發(fā)際，摩挲著你的臉，輕輕滑過你的指尖，被打濕的心事自然有些纏綿，但你感覺最多的還是浸脾的潤、入骨的爽，當(dāng)然，還有蓬勃生命深處渴望的那份靜與凈。黃橋，就這樣將生命于煙雨中提純和升華著，也許，它就是要讓這蕓蕓眾生化作那一朵朵高潔的蓮花。

　　所以，你在黃橋，彌望的就是那無邊無際的荷塘、鋪天蓋地的荷花以及那繚繞不斷的雨后夜空中縹緲的月色。

　　體會過烏鎮(zhèn)的煙雨，吮吸過烏鎮(zhèn)溫婉的米酒，烏鎮(zhèn)的古色古香和朦朧詩意讓我沉醉過;也見過書上的荷塘，朱自清的《荷塘月色》和季羨林的《清塘荷韻》都曾經(jīng)讓我流連迷醉;更觀覽過大規(guī)模綻放的荷花，清波蕩漾的微山湖，碧水凝澄的武漢東湖荷花園、“知音故里，蓮花水鄉(xiāng)”的武漢蔡甸區(qū)金蓮灣，南京的莫愁湖，杭州的“曲院風(fēng)荷”，廣東三水的荷花世界，岳陽的團湖風(fēng)景區(qū)，揚州的瘦西湖，濟南的大明湖，湘潭的雨湖公園等等，都是欣賞荷花的絕好去處。但，沒有哪一處能如蘇州黃橋的荷塘和荷葉荷花香能讓我興奮莫名的震驚和永遠的懷思!

　　黃橋的無涯荷塘、滿眼荷花和綿綿不絕的荷香、碩大無朋的王蓮所凝融而成的美簡直讓你愿意永遠凝固為一塊化石，沉沉地酣醉在它的臂彎!

　　不想說三百多個沉降魚塘和兩百多畝荒灘廢棄河道是怎樣沖融而成近六千畝的荷塘，荷塘的淼闊，不想說紅色、粉色、白色、橙色、復(fù)色的荷花是怎樣的五彩繽紛和單瓣、復(fù)瓣、重瓣、重臺、千瓣的荷形是怎樣的莊麗嫵媚，不想說滿塘的荷花能帶給人們“荷花風(fēng)前暑氣收，荷花蕩口碧波流”，“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的審美遐思，也不想說十里荷塘彌望著的那“田田的葉子”是怎樣的讓人聯(lián)想起生命的蓬勃與恣意，也不想說婷婷無邊荷葉舞、翩翩蜻蜓點點飛會怎樣地讓人詩興翻涌和浪漫汪洋——單單是那來自于南美洲的展延寬碩的“世界上最大的蓮”——王蓮，她的體量和氣魄，那份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的傲拔，就不能不讓你生起高山仰止的神圣之感。

　　黃橋是秀巧的，婉約的，從人們的“吳儂軟語”中你會體會得到它的溫麗與魅惑;黃橋的荷葉和香草也是輕靈的，那是江南煙水最本真的質(zhì)地。但如今浮浪而出的滿塘的王蓮，那份冠蓋天下的氣象，讓你不免于婉媚的江南頓生莊嚴豪邁感覺。這種王蓮的圓形葉片直徑達兩米多，最大的竟有四米余，不時看見一兩個少兒或者婉婷的女子爬上去嬉戲和拍照，竟然八風(fēng)吹不動，蓮蓋仿若姜太公穩(wěn)坐的釣臺。這一個個巨大的圓盤，就是一方方遼淼的藍天，那藍天上還閃耀著繁密的星星。我相信，佛祖苦口婆心說法四十九年，為的就是要我們讓生命化作那朵蓮花，而那朵蓮花，應(yīng)該就是這王蓮。

　　蘇州，蘇州黃橋，它用這六千畝荷塘便徹底詮釋了生命的意義。

　　你當(dāng)然可以靜思。那就坐在荷塘邊，手把一壺清茶，在月光如水的晚上，細細傾聽荷花開放的聲音和“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東”。這時遠處的絲竹裊裊而來，你的愜意就不僅僅是那風(fēng)情萬種的荷葉和綿渺蟠蜿的荷花香。